衔花鸟落在苹果旁
书迷正在阅读:【王昊】你切记主播玩的是天使,主打的就是救赎、潮湿 (傅卫军X你)、郁郁园中柳、风月录[修仙np]、重生之慾望人生、老派约会、国民女神穿进rou文中【高H、SM、NP】(正文免费)、驭男有方、[女尊]男花魁、女性人类灭绝之后
外甥在我房间玩的时候打开了我桌面上的小摆件,他得意又新奇地大声跟我炫耀:“小姨!这里面有个戒指!” 那个摆件是好几年前我朋友送给我的,我才知道它原来是个小收纳。这两年我们都没怎么联系了,她也都没问过我有没有发现那枚戒指。那戒指也是几年前的淘○爆款,是小鸟的形状,蛮可爱的。我从他手里接过戒指,随手往手上一套,居然还挺合适。 刚好我爸上来叫我们下去吃饭,我随口问起她,我说好久没和她联系了,又一直在外面上学。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爸愣了一下说她两年前就去世了,你忘了? 我说哦,然后有一种被当头一棒喝醒的感觉。去世,讲得直白点就是死了。我以为我们只是走上了各自的人生道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恍惚之中我想起来两年前我知道她死讯的那几天浑浑噩噩睡不好觉,最后一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的结局是她跳出来保护我。我问她你怎么不等等我,我马上就放假了就可以回家请你吃蛋糕了,你怎么不等等我? 她说对不起,但是冬天要来了。 她死在九月最后一天,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而且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想她是不能用轻描淡写的“我朋友”一笔带过的,像那句很有名的“后来他死了”。我不是那种可以做到轻描淡写的人,我学不会释然,和她一样。她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人,我贫乏人生二十年里有十八年里都带着她的影子。后来么,她就死了。 其实她死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八,我一月份的生日,还差三个月。她比我大个半年,夏天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了。她自己成年那会就已经一并给我准备好了成人礼物:一条红色的裙子,一个小皇冠,一只口红,一个摆件和它藏着的一枚戒指。没有高跟鞋。她说不要总穿高跟鞋。我知道是因为她自己不擅长穿带跟的鞋,2.5cm的粗跟都能崴一路脚。总归我170的个子也不需要,难为她158的小矮个天天抬着头笑眯眯跟我讲话。 那条裙子我一直收着没穿,我想成人当天穿,可她死得太早了,我到现在也没敢穿。它只能被我挂在衣柜里,被记得却不被使用。我从此不喜欢红衣服,我总觉得它们看起来血淋淋。成人那天晚上我梦见她,我问她你不要亲自看看我穿那条裙子什么样吗?她说成年快乐,恭喜长大。我说那我不要长大了,你不要走。她说拜拜。 拜你个头啊。醒了之后我发现我又在哭了。 — 她死以后我其实不常梦见她,否则我不会忘记她已经死了。我总以为她一直待在家里等我回去,等着跟我交换见闻和礼物,等着我请她吃蛋糕,等着晚上跟我躺在一张床上讲悄悄话。我总以为她在等我,可是她没有。 每次梦见她都是噩梦,偶尔是噩梦尽头跳出来保护我的超级英雄,更多时候她是噩梦本身,共同点是每次醒来我都在哭,哭得稀里哗啦又空空荡荡。从某个时间段起我再也梦不到她,我责怪自己是个废物,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骂完了才想起来这其实是她常说的话,很多时候她情绪不好,半夜跟我讲悄悄话,十句里面有八句在骂自己废物。我说没有的,你很厉害。她说你不要讲了,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我厉害。我一直以为潜台词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爱她。后来才发现除了我之外确实没有人爱她,包括她自己。 在梦里她也讲不了什么好话,反反复复跟我说再见。我说不要再见不要再见不要再见,然后我崩溃大哭。她就只会说对不起了 。我哭成什么样子她也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像云一样散掉。我总在梦里不停挽留,可她连虚假的希望都不会给我。她说恭喜长大恭喜成人,说再见说拜拜说祝你快乐,可她从来不说想我,也从来不问我你难不难过。 就好像她死的前一天还拍了路边的白手套猫猫给我看,问我可不可爱。我说好可爱,等我放假回去我们一起给它喂小鱼干呀,她说好哦。然后第二天她就死掉了,自杀,用刀子划开了手腕,在我回去的前一天。两年了我也没见到过那只猫。又或者我见过,但就像她死的时候没想起我一样,我见到那只猫的时候也没能想起来她。 然后那只猫就跑掉了,没得到任何小鱼干就跑掉了,因为它本来也没在期待从一个路人手里获得点什么。只有我在期待这只猫是既见过她又见过我的,以一种没有人在乎的方式让我们的生命稍微联系在一起,我是这样期待着的。可总是落空。 直到这种时候我才知道幻想未来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幻想我们以后会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共用同一个衣柜,床和枕头都会是软绵绵的,要把我的狗也放进去,如果她想养猫一定不要养染色的猪。虽然我知道她喜欢灰猫而不是橘猫。要在玄关放一捧花,挂钩要用可爱的,不要那种几块钱的劣质品。是我用很长时间填充了很多细节的未来,但是它碎掉了。我永远不会和她住到同一个房子里了,我不会有这样的未来了,她也不会了。 ……那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呢?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的人生已经被她填满了呢。除了我又有谁会把她安排进未来呢。 除了我,有谁是爱着她的? 我想连她自己也列不出名单,她是回避型人格,害怕落空,所以干脆不去期待被爱。 而我一直忘了告诉她,我是爱着你的。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我是爱着你的。 我跟她都喜欢吃甜食,每一个馋嘴想吃两种口味的小蛋糕又怕胖的日子都是我们的分享日。我们会各买一种口味的小蛋糕,然后从中间切开它们,再交换,这样就可以只胖一个小蛋糕的量却吃到两种口味的小蛋糕。蛋糕卷也如是,比小蛋糕略略难切一点,但她非常喜欢蛋糕卷,所以我均分蛋糕卷的技术炉火纯青,只是后来不再需要这项技能了。毕竟蛋糕店已经与时俱进地推出了双拼小蛋糕和小蛋糕卷套餐,已经不是那些需要我们自己动手创造双拼的时候了。 有了吃的就一切好说了——或者就算没有也不碍事,我们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漫无边际地乱扯,讲不在对方身边时发生的事,讲在网络上看到的东西,讲昨天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小猫,讲乐事青柠味就是最好吃的。 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抄作文书,上面写快乐如果有人愿意分享就会变成双倍,难过如果有人愿意分担就会只剩一半。那时只为了完成作业而草草了事,在无数个奶油沾到盘子上的下午我才发觉原来真理藏在小学作文书上。我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她吃饱了犯懒不想动,懒懒散散地跟我说对嘛,因为现在是下午四点了。 她就是这种喜欢随口乱讲话的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蛮在乎的,心心念念了好几天才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还得讲点前言。她很喜欢《小王子》,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完全本就开始做摘抄的那种喜欢。她握笔方法不对,稍微写几个字就手疼,所以她是不喜欢写字的人。她后来又反复看过好多遍,也偶尔给我读过几段。我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可以全文背诵了。 因为她时常提及,所以我也看过几遍,不难理解她为什么喜欢。她是讨厌长大和改变的类型,会因此觉得不安。巧在人类的改变往往正是随着成长而来的,所以她挺讨厌大人的。我一直认为她是借着喜欢这本书来光明正大地说讨厌。每次她说她最喜欢的书是《小王子》的时候我就会幻觉这本书对她来说就像吞掉大象的蟒蛇。 那句话的答案和《小王子》有关,我想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料到那句话是个谜题,而我已经想出答案了。 小王子在玫瑰园里遇见了狐狸,狐狸要求小王子驯化自己,而它能够得到的好处是“麦田的颜色”。原本对它来说毫无意义的麦田因为小王子的金发而被赋予了意义。下午四点则是狐狸和小王子约定好的见面时间。 等到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她提交了答案,尽管我知道她肯定已经忘记了问题。但她就还是慢悠悠地跟我讲,对呀,驯化就是创造意义。因为你会记住我自己都记不住的东西,所以我才能继续说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她说你知道吗,不被人在意的东西是没必要存在的。 我说我不知道没必要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次的虎皮卷有点干。她说那我们下次早点去买,这次去得太晚啦。然后我们继续分享人生,奋力了解自己没能参与的那些零散时光,以为这样就能填上那些空缺。 到后来我才知道人生越往后越复杂,没有人能让我再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琐碎繁琐的小事一口气吐出去。我不再是那个拥有双倍快乐一半难过的初中生。我早就不嗜甜了,我不会再拥有双拼蛋糕双拼蛋糕卷和双拼人生。我不会再对谁的人生了如指掌,也不会有人填补我空缺的时光。我人生中的前十八年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人告诉我我需要忍受空旷。 后来我再也没看过《小王子》。 — 她曾经突然突兀地问我,你有幻想过自己会飞吗? “小时候可能会吧?”我努力回想:“不过也有可能小时候比较想当公主。” 她把自己摊开在地板上,像只懒洋洋的猫,用没什么语调的语气讲话:“我昨天晚上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会飞。我想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我太重了,但我四五十斤的时候也飞不起来。” 我说现在有差很大吗,你上九十了吗你。 她继续:“没有,但这几十斤应该不是问题。你见过会飞的婴儿吗?婴儿那么轻。” 我说你再讲下去我可能得讲点地狱笑话了,搞得我像什么奇怪宅男一样。 她还是继续:“你知道小王子最后是怎么回到B612的吗?” 我不是《小王子》十级学家,没办法第一时间想到答案。所以空气寂静一分钟,我颤抖着打碎了这种寂静:“他死了?” “准确来说是抛弃rou体。”她坐起来把头搭到我的肩上:“他离开B612的时候是被群飞的候鸟带走的——我觉得这个方法还不错,你可以给我捐个几万块让我买一堆气球试试——走的时候选择让灵魂回去,因为rou体太重了。俗话说得好,灵魂只有十几克来着?” “我知道心脏只有三百克……少看点网易云评论区吧。”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她讲话的时候慢悠悠,懒得和我吵的样子,然后为这个话题做了一个解释收尾。 “我只是觉得我会飞的可能性还蛮大的。反正想想也不吃亏,毕竟傻子都知道不会实现。比幻想有人爱我好多了,毕竟那个我偶尔还会鬼迷心窍想一想。”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讲点什么好,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词汇,嘴巴像被封住一样难以发声。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所以最后还是她又开了口。 “什么?” “我这样。”她指了指自己:“表演型人格,就喜欢说这种话来获得关注。但我又不会对真的该听到这些话的人去说。” “……没关系的,”我感觉自己像忘了上发条的人偶:“对我讲也是有用的,我很在乎你的嘛。” 她轻轻笑了:“你好像个苹果哦,一点点角都没有的,超温和。” “好奇怪的比喻……” “哪里奇怪了,你看不起苹果吗?我还蛮喜欢吃苹果的。” “这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吗?人会像水果吗?我倒是觉得你还挺像鸟的,叽叽喳喳的的。” “还不错诶,这样我就可以飞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你为什么真的飞走了呢。 — 我和她为数不多的跟出门有关的消遣就是坐公交车,特殊在不是为了去哪只是为了坐公交车,随机上车随机下车,惊险刺激。我们第一次这样玩的时候公交车开到了很偏远的地方,车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我握着她的手腕说感觉我们要被拐卖了。她就笑了,说没有关系我在这里。 那个时候还是一辆公交车走完一条路,后来分成上下路,再后来公交新增到十几路,一次比一次刺激。我说完蛋了天天跟你这么瞎逛,我完全记不住公交路线,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坐公交了。 她就笑得很开心,怕什么,那我每次都陪你坐公交车就好了嘛。 那就好了嘛。 我很少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去做,因为她总是陪着我的。看综艺也好,追番也好,追星也好,散步也好,逛街也好,坐公交车也好。我总是陪着她的,她也总是陪着我的。我在街角发现可爱小店的第二天就要带她去逛,她逛了一圈之后买了一只史迪仔的玩偶,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她与史迪仔的故事,当天晚上还从微○搜了一堆史迪仔表情包给我发过来。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史迪仔,她说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但是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哇!好可爱!我必要拥有!然后一回想,我为什么想要拥有这只蓝色的外星人呢?当然是因为我们早有姻缘了哇! 她讲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很像小朋友,咋咋呼呼的,非常喜欢用感叹号,有一种很吵的感觉。我突然很想浑水摸鱼一下,我说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没期待得到什么答案,我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青梅,这个结果已经比答案更重要了。但是她就很捧场:“那我还能想什么!这个meimei我曾经是见过的哇!不跟她做朋友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我生命最大转折点,这辈子能不能大富大贵,全看这个meimei喜不喜欢我了!” 我对着手机屏幕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我说那你肯定大富大贵了,我好喜欢你的。她嘚嘚瑟瑟地发小柴犬顶爱心的表情包,说要你讲,我哪里像不知道的样子。我回敬一个兔子撒花的表情说确实。 后面话题又转来转去,不知道转到哪里,她突然讲说你太依赖我啦!没有独立性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我说是谁依赖谁啊,路过蜜雪○城不敢跟人家点单的人又不是我……倒是每次帮忙点单的那个都是我哈。 她假装没看见的样子,说你就是太依赖我啦,不敢自己坐公交车也不想自己逛街,这样不行,你要独立哇! 现在想起来还是蛮好笑,我哪里不独立了。 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自己去逛有趣的店自己去买饮料自己看综艺自己看番自己追星,只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从前我坐公交车从来不是为了去哪里,逛街的时候会想这个东西你会喜欢,买饮料的时候会想你最喜欢喝柠檬汁,看视频的时候会怀念有个人会嘴巴贱嗖嗖地跟我吐槽好多放到外面会立刻被举报挂黑的东西。 我其实什么都可以自己做的,我唯独做不到独自面对你的死讯。 但只有在这件事上,你没办法陪着我。你从前跟我吹逼说你无所不能,后来我才知道你原来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 其实还是没有那种实感,很多时候我想不起她,又有些时候我为了她疯狂掉眼泪。最走火入魔的时候一边上课一边偷偷擦眼泪,因为总能想起她托着下巴写作业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们不过十三四岁,总以为眼前摊开的作业本就已经是一方天空了。那个时候她造句说祝我们行云流水地长大,我说行云流水是什么形容词,她说行云流水就是行云流水啦,我们青春伤痛文学爱好者就是喜欢这样随口讲话的。几年过去我还是牢牢记着这个造句。后来我才懂得什么叫做“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偶尔我幻觉她或许真的只是一只鸟,无意落入一片森林,落在我这颗笨蛋苹果旁边,为我带来一枝花,陪我淋过几场雨就匆匆飞走了。又或者她不是鸟,我也不是苹果,我们是随便什么东西,匆匆一逢就别离。也许她就像小王子一样随着候鸟来到一个什么地方,最后回家的时候不得不丢弃沉重的rou身只留下纯净的灵魂。可说到底或许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因为她带来的花还在,她作为一只鸟的缩影也留在我的手指上。 我知道我应该去吃饭,但我最终选择先找出十五岁生日那年她写给我的信,信封已经有点泛黄了,因为我没有好好保存它。翻出来的时候很费劲,让我想起来我知道她离开的时候藏这封信藏得也很费劲。 信的开头是亲爱的小朋友,而在结尾她写: “还会陪你到一万年之后,因为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世界尽头。” 我要如何独自一人去寻找世界尽头?这对我来讲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我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但我会努力的,如果我找到了它,或许你会在那里等我吗?还是你也在正在寻找它的过程中呢? 那么如果是你先一步到达那个地方,你会来接我吗? 我未成形的未来和未成形的恋人,我十八年来的另一部分自我。 祝你春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