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灰

    碗筷碰撞间的叮叮当当声比那些在她看来无趣极了的家常要更顺耳。

    沈婉在问乔敏最近参加的某些竞赛的情况，一板一眼地问，乔敏就像给领导汇报工作一样一条一条地答。

    被迫旁听的沈裕感觉食欲快要被他们绞杀，目光偶尔在这对母子之间转一圈都觉得呼吸不畅。

    乔敏吃饭的时候动作也像被尺子量过一样不疾不徐，顾及着不知道谁设立的礼仪。沈裕偶尔出神咬筷子或翘二郎腿都是常事，虽然沈女士对两孩子都大力管教，但沈裕颇具叛逆精神，虽然明面上不会顶撞母亲，但私下里小动作根本不停。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理解不了乔敏这个人，即使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得到儿子满意的答案后，沈婉终于注意到在旁边咽米饭的大女儿，眉头一皱，开了口：“小裕也该努力点了，你上次成绩排名还没进年级前百。”

    轮到了不需要乔敏说话的话题，他端起碗安静地吃饭，神情像听不见她们的交谈一样平静无波。

    沈裕放下筷子，心知又要来了，点头勉强应付了句“知道了”。

    果然沈女士下一句就是：“虽然你是jiejie，也该向弟弟学学，要不让敏敏给你补补课？”

    少女笑起来露出洁白如米粒的牙齿，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

    “我可不能耽误乔敏学习，您就让我自己自生自灭吧。”

    余光瞥到乔敏放下了筷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她不着痕迹地向下撇了撇嘴角，又加重语气说：“何况让弟弟教我也怪没面子的。”

    闻言乔敏果然又抿紧了唇角，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地继续吃他的饭。

    “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沈女士看不惯她那个油嘴滑舌的样子，但是头疼一会后这事她也不提了，权当翻篇。

    毕竟家里人知道，乔敏是乔敏，而她就是普普通通的沈裕。

    松下一口气的沈裕趁此机会刚想端起空碗溜走，沈婉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不在你们俩该怎么办。”

    急着走的人也不急了，沈裕端坐着准备聆听沈女士的重要消息。

    “我过两天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月左右，”沈婉考量的视线在姐弟俩间打转，“你们俩在家能照顾好自己吗？”

    沈裕和乔敏的爸在他们小时候就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除了重大节日几乎回不来，沈女士在江城本地工作，独自一个人照顾他们俩，所以姐弟俩基本都被锻炼出了自理能力。

    不过这种一出差就是一个月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虽然知道他们不至于不能自理，沈女士作为一个事事cao心的母亲，只觉得大女儿最近心事重重，小儿子正逢学业重压，谁也离不了她。

    但是她话一说完，大女儿沈裕就开始保证自己绝对会孝亲敬友，小儿子乔敏也点点头，还算贴心地说mama放心吧。

    “你们姐弟俩真是一模一样，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沈女士被他们无所谓的态度搞得如鲠在喉。

    乔敏低下头去清桌子上的空盘，沈裕倒是笑了一声：“您别这么说，我可不敢和弟弟相提并论。”

    她眼里分明没有笑意。

    ＊

    夏天最舒服的事就是洗一个能让你身心舒畅的澡。

    沈裕从浴室出来时头发还湿哒哒的，搭着块干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正巧路过客厅时沈婉递给她两杯牛奶，一杯给她，一杯使唤她送到乔敏那。

    乔敏的房间就在沈裕对面，在他还没出生时，那里本来规划要做沈裕的书房，可惜等初初识字的沈裕刚往书架上添了几本书，沈女士怀上乔敏的喜讯就不胫而走。

    沈裕站在他的房门前，刚想抬手敲门，几点细碎的声音似乎穿过房门透了出来。

    她侧耳安静地听了一会，辨别不出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像压抑的呼吸声，又像衣服摩擦的声音，勉强能辨别出其中有些出自乔敏。

    最后她默了半晌，试着抬手敲门，那些细碎的声音也猝然消失。

    过了一会，乔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与他平时的声音相比闷闷的：“请进。”

    沈裕并不是很想踏进他的房间，她隔着门平静地说：“mama让我给你送牛奶。”

    脚步声随之响起，门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漏出房间里暖黄的光。

    乔敏抵着门，低头却避开她的眼睛，神色有些不自然，薄唇抿得紧紧的，高大的身形几乎把灯光都遮了个遍。

    不过凌乱的棉T衣摆和起伏不定的胸膛有些可疑。

    但她没有窥探弟弟房间的爱好，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很敷衍地说了句“晚安”转身就要走。

    “姐。”

    身后突然传来他小声的呼唤，沈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回过头去只能看见他从门缝中露出来的半边脸。

    乔敏这个时候才终于和她视线相触，密密的睫毛颤动着掩去一半眸光，幽深似海的瞳孔安静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和乔敏很早就不会互称姐弟，她对这样称呼的讨厌抵触昭然若示，心思细腻的乔敏显然是感受到了的。

    “还有事吗？”沈裕抱着臂斜倚在墙上等着他的下文。

    他欲言又止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垂下眼，轻声说：“对不起。”

    这没头没脑的一声道歉倒是让她怔了怔，回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当作原因的事情，她不想和乔敏玩猜来猜去的游戏，索性直接问：“为什么？”

    “今天mama的话，你不要介意。”他说。

    沈裕险些要笑出来，她才不相信乔敏会因为这个和她道歉。mama说这样的话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不在乎了，而且乔敏也不是会为这种事道歉的人。

    他在别人眼中什么样她大致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嗤之以鼻。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沈裕站起身，已经没耐心听了。

    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了在她说完话后有些出神的乔敏。

    他轻轻扣上门，蹲下身把脸埋进搭在膝盖处交叠的手臂里。

    许久才露出苍白过头的半张脸，一双眼投向书架，凝视着书架最上层，那里单独放着几本快散落褪色的书，年龄比他还大。

    他无数次抚摸过那些泛黄的书脊，也常常细细擦拭它们快要脱落的书页，抖落灰尘的味道刺鼻，激得他不停地打喷嚏，鼻头红红也没停下手上动作。

    它们和他一样，都被jiejie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