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三月的海城，阳光正好，空气中带着海风的湿润气息。林然站在管理学院大楼前，抬头看着那熟悉的红砖墙，心里有些恍惚。

    她最后一次走进这栋楼，还是五年前。那时，她拿着毕业论文的修改意见，匆匆来找班主任签字；而如今，她是为了敲定入职细节，作为一名即将加入学院的博士候选人而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院长——也是林然的班主任周教授，笑着从办公桌后站起：“林然，好久不见！”林然快步上前，微微弯腰：“周老师，好久不见。”

    “还叫我老师？”周院长语气带着半分调侃，“现在你可是博士了，都快成我的同事了。”

    两人落座，林然将文件递给周院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办公室。墙上的旧书柜、桌上的茶杯，都一如当年没有变。“你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啊。”周院长翻看着她的资料，语气感慨，“当年你可不是什么乖学生，经常逃课、挂科，连院里的领导都认识你。”

    林然不禁轻笑：“那些年，确实让您cao心了。”

    周院长摇头，脸上却没有责备，反而带着几分欣赏：“但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虽然你表面上随意，但一旦认真起来，比谁都努力。没想到这份认真，能让你走到今天。”

    林然低下头，轻声道：“还是谢谢您当年的包容，不然我可能早就被退学了。”

    周院长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这次回来提前商谈，是希望六月毕业后直接入职吧？”

    “是的，我希望可以尽快融入学院的工作。”林然的语气坚定。

    周院长点了点头：“我很高兴看到你回来。既然你是我带过的学生，我一定尽力支持。后续合同和其他安排，我会让人事部门和你沟通。”谈话结束后，林然道谢起身，周院长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余光瞥见了走廊的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拐角处走过来。

    叶知秋。她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针织开衫，怀里抱着厚厚一叠材料，边走边低头核对着什么。光线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明明灭灭，像电影中的一帧慢镜头。林然瞬间屏住呼吸。六年未见，那张熟悉的脸竟如此轻易地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心跳猛然加速，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碰到了身后的门把手。那是院长办公室的门。林然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迅速退了进去。“咔哒。”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院长抬头看着她，明显有些意外：“小林，还有什么事吗？”

    林然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借口，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啊，那个……对，周老师，入职手续和人事档案转接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

    “这事人事部门会告诉你的，没什么特别。”周院长抬起头，微微皱眉，“刚才怎么没问呢？”

    “啊，刚才没想起来……”林然尴尬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和院长多聊了两句，直到确定走廊里再没有那个身影，才重新离开。

    这次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先探出头看了一眼走廊。叶知秋已经走远，只有她那纤细的背影留在拐角处一闪而过。这一次，她走得飞快，几乎不敢再回头。

    出了大楼，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带着刚才的潮热。她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低头盯着手里的文件袋，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轻微的脚步声。六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从容，学会面对过去。可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她仓皇而逃。

    “怎么还是这么没用……”林然苦笑着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

    林然坐在长椅上，半天没回过神来。眼前是海城管理学院熟悉的景象，耳边却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终于，她掏出手机，熟练地找到一个名字拨了过去。“喂，林教授？有何贵干？”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懒散的声音，于淼淼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林然轻笑了一声，语气透着点无奈：“别叫我教授，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哟，怎么，教授也有虚伪的时候？”于淼淼语气调侃，顿了顿又问，“事情谈完了？”

    “嗯，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林然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于淼淼那边安静了一秒，紧接着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声音：“行，发定位，我来接你。”

    “你不忙吗？都大白天的。”林然下意识问。

    “哎呀，我翘班还需要理由，小领导有点特权的。”于淼淼笑着说，“再说了，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不得以你为主啊？”

    挂了电话，林然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脑海中回荡的还是刚才叶知秋的身影。

    半小时后，一辆白色SUV停在了学院大门外，于淼淼探出头来，朝她挥了挥手：“林教授，请上车！”林然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顺手将文件袋放在脚边。

    “怎么，刚才见了鬼？”于淼淼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侧头打量她，“脸色不对啊。”

    “见了个不该见的人。”林然语气淡淡的，眼睛看向窗外。

    “哦？”于淼淼挑了挑眉，“别告诉我，是那位辅导员。”

    林然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于淼淼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行吧，你真是个念旧的主，工作还不忘给自己加点难度。说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还好。”林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手指却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敲着。

    于淼淼没再追问，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吗？我最近把那个该死的季度报表提前弄完了，老板还特地夸我。”

    林然偏头看着她：“看来你的小领导之路走得顺风顺水啊。”

    “还行吧。”于淼淼嘴角带笑，“现在算是带一个团队，大小项目都得我盯着，累是累，但总比从前给人打下手强。”

    于淼淼是典型的企业派，当初大学毕业时她没选择考研，而是义无反顾地进了一家物流企业，从基层做起，硬是靠着几年的拼搏爬到了如今的小领导位置。她不算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充实而自信，这也是林然最欣赏她的一点。

    “你呢，林教授，接下来准备怎么收拾局面？”于淼淼突然话锋一转。

    林然微微一愣：“局面？”

    “别装了，你回来这里，肯定是有计划的。”于淼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看你刚才的状态，我真怀疑你到底能不能扛住。”

    林然失笑：“说得跟打仗似的。”

    “还真差不多。”于淼淼耸耸肩，“行了，走吧，先吃饭去。人生大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林然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容。车子沿着海边公路疾驰而去，窗外是渐渐升起的潮汐，林然闭上眼，任由回忆涌上心头。

    某个周二下午的思修课，教室里气氛沉闷，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林然坐在最后一排，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她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课本，又抬眼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个课她待不下去了。

    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当，林然快速把课本合上塞进包里，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门口走。她动作轻快，熟练得仿佛逃课是日常cao作。

    手刚碰到门把手，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清晰却不大：“你要去哪儿？”

    林然僵了一下，侧头看过去。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长发女生，正抱着课本，侧头看着她。

    “呃……”林然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笑容，“有点急事，出去一下。”

    “你书包都带上了，还准备回来吗？”女生语气平静，语调不高，但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林然挑了挑眉，随口回了一句：“你是班长吗？”

    女生看着她，轻轻摇头：“不是。”

    “那你管得还挺多。”林然摊了摊手，似笑非笑，“不过谢谢提醒，我马上回来。”

    她正准备开门，却听到女生又开口了：“思修课老师会点名，如果你被记下来，辅导员应该会找你谈话。”

    林然的手顿住了。她回头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女生——五官清秀，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模样看起来柔弱，但眼神里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你记性挺好啊。”林然轻笑了一声，“不过我朋友会帮我答到，放心。”

    “学号是固定的，别人答不了。”女生依然很冷静，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林然被堵得无话可说。她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耸肩：“那好吧。”

    说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懒洋洋地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摆弄起来，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从角落的余光中，她还是时不时瞥向那个女生。

    下课铃终于响起时，教室里一片喧哗，老师匆匆收拾东西离开，没有提到点名的事。

    林然慢悠悠地站起身，背上书包，走到叶知秋旁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弯腰，凑近叶知秋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骗子。”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叶知秋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林然，但后者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林然随意摆动的手臂和书包带上。叶知秋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了勾。

    林然晃悠到宿舍门口，伸手去包里掏钥匙。摸了一圈，结果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来——匆忙出门的时候，钥匙忘在了书桌上。

    “真是倒霉。”林然低声嘟囔，转头看向宿舍门的方向。三个舍友两个还在上选修课，唯一可能在的于淼淼却发消息说跑去买奶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无奈地倚在楼道的墙上，“还是下楼去找阿姨借一下钥匙吧，”林然一边想着一边朝楼下走去，抬眼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叶知秋。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林然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刚才在课堂上的那一幕，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怎么，你也来查我宿舍了？”

    叶知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然，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她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我住这儿。”

    “啊？”林然有点惊讶，语气里多了一丝戏谑，“原来咱俩是邻居？”

    “嗯。”叶知秋点点头，没有多说，抱着书继续往前走。果然，她在林然隔壁的门口停下，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利落干脆。

    “喂！”林然忽然开口，“我没带钥匙，能不能借你宿舍坐一会儿？我舍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叶知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然后淡淡地说：“你不怕骗子把你卖了？”

    林然被噎了一下，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叶知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转身对林然说，“进来吧。”

    林然跟着走进了叶知秋的宿舍，发现里面比她的宿舍干净整洁得多，桌子上的书摆放得整齐，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绿植，阳光照在叶片上，透着一种恬静的气息。

    “还挺温馨的啊。”林然环顾了一圈，“你平时是不是特别爱收拾？”

    “不是特别爱，是正常人都该这样。”叶知秋将书放在书架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宿舍很乱？”

    林然耸耸肩：“比你的乱点吧。”

    叶知秋摇了摇头，没有接话，林然紧接着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听思修课啊？那课没意思得要命。”

    叶知秋瞥了一眼林然，轻飘飘的回复到：“为了奖学金。”

    林然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有些语塞。

    气氛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于淼淼的声音：“林然，人呢？”

    林然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向门外走去：“等你半天了，奶茶呢？”

    “急什么，不就是买个奶茶。”于淼淼将一杯递给她，又朝叶知秋的宿舍里探了探头，“这位是？”

    “我们邻居。”林然随口说道，说完又反应过来转头对叶知秋笑笑，问道，“哦对，我叫林然，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还有谢谢你收留我。”

    “   叶知秋。”